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吴宝华:用自己的方式触摸时代

发布时间:2017-04-28 16:05:17 浏览次数:89700次

吴宝华在试验田察看谷子长势.jpg


“咱们能换个方式采访吗?比如纯聊天?”吴宝华带着她一贯的三分笑表情对记者说,眼睛扫过记者手里的采访提纲。她的声音里都带着一丝笑意,加上轻微的鼻音,让人感觉到,她的率性与真诚是与生俱来的。

吴宝华坐在沙发上,身体前倾,胳膊搭在膝盖上,双手随意地交叉在一起。个别问题让她严肃起来,吴宝华也会挺直身体,拉开一点与记者的距离。但说着说着,她就又恢复了之前的姿势。她的眼神极少游移,只有两次提到作为一个女人,30年风餐露宿搞科研时,她把目光投向了对面墙上的照片——吴宝华站在谷子地里,脸上皮肤被晒得黧黑,对着镜头手里捧着饱满的谷穗,幸福地笑着。

她并不多讲经历过多少艰苦与寂寞,手指着桌上一大堆材料,反而聊起了有关饮用水的政协提案。她说水与粮食同样重要,让老百姓吃的健康,喝的健康,政协委员就算没白当。

在艰苦中改变

吴宝华的父辈在“文革”中下过乡,那是一段连钢铁都能被消熔的岁月。1962年出生的她也苦过,饿是童年里的记忆之一。吴宝华小时候经常做农活,锄头割伤过、茅草划伤过、毒虫咬伤过……那时每个孩子的腿上都有血痂,但每个人都习惯朝伤口上吐唾沫,或抹把泥土,有时甚至不在意伤口,因为那个年代的人吃苦耐劳,经“造”。

艰苦的条件中,吴宝华渐渐长大,报考了内蒙古农业大学,也如其他热血青年,豪情万丈地想为农民传授现代知识。“那时候老乡们认为有文化就是会写对联,我哪会写对联?老乡们又问:你会写祭文吗?村里有人去世,就要用到祭文。学生娃哪会?老乡们就不屑:你还有啥本事?”吴宝华像传授真理那般告诉他们:地里种些别的作物可能收成会更好,但老乡嗤之以鼻:我不比你这娃娃懂?

后来吴宝华放弃了“救世主”心态。“我们自以为是知识分子,想指导他们这个那个,但其实农村有很多聪明人,农民有很多关于动物、植物、药物、天文的知识,只不过他们的知识和现代工业社会脱节,看起来似乎无用,不值钱。而我们的知识体系,那些数理化文史哲,和农耕环境又是脱节的。”

在那个宣扬知识无用的年代,吴宝华却明白了真正的学问要经世致用的道理。

 

选择农业爱上谷子

1984年,吴宝华从内蒙古农业大学毕业,分配到赤峰农业科学研究所从事谷子育种研究。从此,她与谷子结缘,在渐行渐近中,培育了对谷子的特殊感情。

“虽然母亲每次给做小米饭,感觉特别温馨,但那时的小米口感并不好。我就下定决心,要培育出好吃的小米来。”

 第一年,吴宝华种下收集来的种子,收获了一片金灿灿的谷子,她从中筛选出最粗壮最好的一株和其他丰产谷子杂交。年复一年,她坚持筛选培育。这期间,吴宝华曾被抽调到农村蹲点搞社教和农业技术服务工作,但她没有因此放下她钟爱的谷子。她的执着终于有了回报,品尝着自己培育的谷子熬出的小米粥,吴宝华心里甜丝丝的。从那时起,吴宝华更加酷爱谷子育种这个专业了。

搞农业研究,一身土、一脚泥,外表娇弱的吴宝华不管这些,风里来、雨里去,一心扑在试验田上。吃苦受累,吴宝华都能忍受,但那个年代捉襟见肘的科研经费,却让她迈不开步。为了使已取得阶段性成果的新品种研究进行下去,她干脆承包了100亩土地,雇了十几个人开始种起地来。

“让别人去做生活的骄子,我们的命运就是开拓!”这是吴宝华写在她刚上班时第一个工作笔记本上的一句话。时过多年后,翻开这个她珍藏了30多年的笔记本,让人深切体会到了什么叫志在必行。

2001年,吴宝华被调到内蒙古农业科学院,即现在的内蒙古农牧业科学院,继续从事她心爱的谷子育种事业。经过十几年潜心研究,2003年,吴宝华培育的谷子新品种被评为国家一级优质米,2005年通过自治区认定,正式被命名为“蒙金谷一号”。随后,蒙金谷一号又通过了国家谷子新品种审定。

蒙金谷一号全身都是宝。2.15米的高大植株和亩产250-600公斤的产量,远远超过了普通谷子1.2-1.7米的株高和150-400公斤的亩产;植株根系发达,高大健壮,抗倒伏能力极强,属国内首创,同时还具有抗旱、抗涝、抗病虫害的特性;米粒柔和金黄、晶莹透亮,口感品质好;而谷草的亩产量最高可达到1150公斤,是牛羊的上等饲草料。

为了推广蒙金谷一号,吴宝华把搞科研的那股韧劲儿又使了出来。她一次次下乡给老乡做宣传、送种子、签订回收合同、做种植示范,还将电话留给农民,及时解答他们的问题。

一次,在赤峰市松山区,种子发下去了,却没有一点回音。过了一段时间,吴宝华主动打电话联系,没想到电话那头的村主任说:“可别提了,由于干旱,幼苗都让钻心虫吃空了,已经死了一半。”吴宝华听后,急了,大声说:“不行,一定要治,等我给你们带药去!”放下电话,她急忙买了几箱防治钻心虫的农药,连夜乘车赶到村里,把药免费发放到约20户农民手中。不久,本已打算放弃的农民发现,幼苗又恢复了正常的生长,大旱之年新品种获得了粮草双丰收。        

很多事情都在往心里走

这么多年,吴宝华过着半年城市、半年农村的生活。“我生性好人少,好静。那种走十几里茫茫田野的地方,总是让我有一种兴奋感。”

她喜欢乡下的土地、天空、自然,她想以后种很多庄稼、蔬菜,每天有半天的时间在田地里,修枝拔草,锄地浇水。到了收获季节,割麦子,收谷子,制腌菜,做菜干,忙得不亦乐乎。“日子一点儿也不单调。乡下的劳动是丰富多样的,今天开花,明天结果,今天下雨,明天天晴,时时刻刻都会有变化。”

乡下农民也让她比在城里自在。“城里你和陌生人见面,总会互相打量,你是什么身价,我是什么身价,互相之间如何说话,哪怕同一栋楼的邻居,都会这样。但乡下人不会,走到任何一个房子,都会被热情对待,这样的气氛我很喜欢。”

30多年前相比,她对农民有了更多的认识。“年轻时候有抵触,厌恶,后来慢慢觉得可亲、可敬、可爱,后来又有所调整。乡亲里面我记得的人物,有的也有很多毛病,或让人哭笑不得的东西。”吴宝华说,“穷和富不是我这里的标准,甚至知识、头脑也不是。一个教授曾把人比作芯片,说没有知识和信息的芯片,只值5毛钱,但如果写上知识和信息,就能卖上百上千。大家多报他以热烈的掌声,可我对他是怀疑的。我觉得他就像一个桃子,自我感觉比树枝、树叶、树根都高贵,但如果没有那些不起眼的树枝、树叶、树根,桃子何在?”

这么多年了,吴宝华总是在加班干工作,她说如果要是算一算,10年里她加出了8年的班。她认为年轻时干工作,是用脑子干,现在则是用心。“人在年轻时,会遇到很多急迫的问题,很难超越现实去考虑那些恒久的意义,于是用脑子工作;年纪大了之后,很多事情都往心里走,考虑更深远,更多地是在用心工作。”

如今这个时代,在吴宝华看来,信息爆炸,个人利益为本,集体、社会、历史等东西被抛得很远。她说不清这些变化,但她不忘自己的初心,她说她的工作,就是持之以恒地用“笨功夫”,把农民这个集体和当代的社会更好地串联起来。“我们这代人如果有点发言权,有点经验,那就是我们的经历了。唐朝我没待过,清朝只听说过,可我饿过,也看到农民苦过,关于农业、关于谷子,我想我能做出些改变。”

在吴宝华看来,她就是一个普普通通埋头苦干的人,做自己,用自己的方式去触摸时代。